文/林干 圖/愷麟
1993年11月21日至25日,第二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在廣州花園酒店隆重舉行。其時,我作為大會宣傳組工作人員躬逢盛況,與眾多慕名已久的電影明星近距離接觸,自然是欣喜若狂。當中,謝添老先生更是令我十分尊崇的一位電影大師。他導演的《水上春秋》《洪湖赤衛隊》《丹心譜》(1980)《茶館》(1982)等影片,都曾經令我看得如癡如醉;《錦上添花》《甜蜜的事業》兩部喜劇故事片,讓我捧腹不已,而《花兒朵朵》《小鈴鐺》兩部兒童電影更構成我童年最美好回憶。

中年時期的謝添
難得的是,他不僅是大導演,而且是大演員。著名影片《林家鋪子》的林老板形象,《洪湖赤衛隊》的地下工作者張副官都表現了謝添的藝術功力。作為導演,更是被譽為“中國的卓別林”;而作為演員,謝添被稱為“銀幕上的千面人”,也被譽為影視界“四大名丑”之一。
當我向謝添先生表達敬意時,他謙虛地擺擺手,小聲地用廣州話說,“不用客氣,我是廣州人呢,鄉里。”同時,還把印有他個人藝術照的1994年掛歷簽上名送給我。
謝添是廣州人,而且廣州話十分純正,當時的確讓我為之一顫。畢竟,不是文化界,對文化人了解不深。事后,查找資料,才知道,謝添是真真切切的番禺人。
番禺家庭培育藝術天才
謝添,出生于1914年6月18日。他的父親名叫謝商霆,是廣東番禺人,早年來到天津,就職于京津鐵路機務段。
謝商霆雖然遠離家鄉,但鄉愁甚濃。番禺歷來是魚米之鄉,鄉人漁樵耕讀,詩書傳家,禮樂成風,嶺南文化兩大門類:廣東音樂和嶺南畫派都是起源于番禺。謝商霆平日里喜歡吹奏“廣東音樂”,喜歡畫畫,藉以寄托鄉愁,這些都對謝添產生了極大的影響。謝添的母親名叫沈玲,雖然大字不識幾個,但卻極愛看戲看電影,謝添4歲多就被母親抱著看電影去,“我娘是我做電影的引路人,她每看一部都要很仔細地給我講,因為只有畫面沒有聲音,她怕我看不懂,浪費她票錢……”
如此一來,在父母的熏陶下,謝添開始了最初的藝術啟蒙。謝商霆和著名電影明星胡蝶的父親是同事。兩人又都是廣東鄉里,在天津走得挺近。謝添小時候就愛到胡蝶家去玩,和胡蝶的妹妹胡珊和堂弟胡業培非常熟。因為這層關系,謝添后來到上海文藝界發展的時候,已經成為大明星的胡蝶,曾給予他直接的幫助。也正是在胡蝶的引薦下,謝添才有了拍電影的機會。
1933年謝添在天津開始業余話劇演出,曾參加鸚鵡劇社,演出田漢、曹禺等人的劇作。1935年謝添來到上海參加業余劇人協會。1936年謝添初登銀幕,在明星影片公司拍攝了《夜會》《清明時節》《生死同心》等影片。從此與電影結下不解之緣。1937年,抗日戰爭全面爆發,電影界抗日救亡組織相繼成立,謝添加入了電影界工作人協會,并參加了著名的《保衛盧溝橋》的演出。 “八一三”事變以后,謝添隨上海影人劇團奔赴南京、漢口、成都等地從事抗日救亡的宣傳演出活動。
靠廣東話拾回一條命
1939年,他又隨一批電影工作者進入西北影業公司,參加了影片《風雪太行山》的拍攝。謝添在片中飾演農民馬老漢,較好地表現了一個從屈辱到反抗的普通農民的覺醒過程。1941年,西北影業公司倒閉。謝添為生活所迫,再次提起畫筆,成為成都智育電影院的美術廣告員。1942年到抗日戰爭勝利之前,謝添回到重慶,曾參加了《重慶二十四小時》《金玉滿堂》《結婚進行曲》《日出》《雷雨》等話劇的演出。 抗戰勝利后,謝添進入“中電”三廠,參加拍攝了《圣城記》《追》《郎才女貌》《十三號兇宅》《深閨疑云》《滿庭芳》等影片。
1944年,為躲避日本鬼子的飛機轟炸,謝添在逃難的路上走了7天。當時,謝添穿的是國民黨軍隊的舊軍裝,樣子非常狼狽。因為穿的是軍裝,在路上,謝添與一支國民黨殘部狹路相逢,當官的以為他是一個逃兵,便派了士兵來抓謝添。謝添急中生智,就站在那里,一動不動。士兵一拉,他就順勢一倒,兩只眼睛一翻,還口吐白沫,念念有詞,說了幾句誰也聽不懂的廣東話(謝添幼時在家與父親都講廣東話)。有戰亂,就有瘟疫。當官的被謝添的樣子嚇壞了,趕緊招呼士兵一溜煙兒跑了。待他們跑遠了,謝添才站起來,自言自語道:“想抓我,沒門兒!”
一句《命運交響曲》免了考試
新中國成立后,謝添入北京電影制片廠任演員。先后在《民主青年進行曲》《新兒女英雄傳》《六號門》《無窮的潛力》等影片中飾演了老教授、地主惡霸、封建地主和老工人等性格迥異的形象。
1955年,北京電影學院首次開設導演訓練班,準備招收一批在職演員學習導演藝術,并請蘇聯著名導演伊萬諾夫主教這個班。謝添當時41歲,是年紀最大的報考者。不過,謝添還是信心十足地走進考場。
可是一開始,便遇到難題:主考官伊萬諾夫就問謝添是否喜歡音樂,謝添不知就里,只好答:“喜歡。”于是,伊萬諾夫就讓鋼琴師隨意彈了一首樂曲,只彈了一句,謝添就聽出是他平時最喜歡的貝多芬的《命運交響曲》,伊萬諾夫見謝添對音樂很熟悉,就一揮手說:“看來,你很熟悉西方音樂,古典音樂就不需考了。”謝添一聽,不禁雙手合十,謝天謝地。因為,在西方古典音樂中,謝添只知道貝多芬的《命運交響曲》,如果再考,謝添就要“穿煲”了,這真叫瞎貓碰上死老鼠。

北京電影制片廠

電影《新兒女英雄傳》中飾演“張金龍”
畢業以后,謝添把主要精力放在導演藝術上,1957年導演了影片《探親記》。1959年,導演了雜技藝術片《歡天喜地》和體育題材的故事片《水上春秋》。1961年,謝添將著名歌劇《洪湖赤衛隊》搬上銀幕,除參與導演工作外,還在影片中兼飾我地下工作者張副官。自1962年以來,謝添編導了三部兒童片:《花兒朵朵》《小鈴鐺》《三朵小紅花》。改革開放以后,導演了《甜蜜的事業》(1979)、《七品芝麻官》(1979)、《丹心譜》(1980)、《茶館》(1982)等影片。其中《小鈴鐺》于1980年獲第二次全國少年兒童文藝創作一等獎;他所主演的《甜蜜的事業》于1980年獲第三屆電影百花獎最佳導演獎;《七品芝麻官》于1981年獲第四屆電影百花獎最佳戲曲片獎;《茶館》于1983年獲第三屆中國電影金雞獎特別獎和文化部1982年優秀影片特別獎。由他導演的電視連續劇《那五》,于1989年獲全國電影制片廠優秀電視劇一等獎。

《洪湖赤衛隊》電影海報
林老板成為經典形象
1959年,由夏衍根據茅盾的同名小說改編、水華導演拍攝的電影《林家鋪子》以凝練雋永的筆觸,描繪了一幅三十年代我國江南某鎮的生活圖畫,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中,飽受帝國主義、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壓榨,在大魚吃小魚的殘酷傾軋中,慘淡經營的林家鋪子恰如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,林家鋪子的掌柜林老板則是舊中國小工商業者的藝術典型。
謝添出演影片的主人公林老板,他調動了自己長期的生活積累,并到浙江菱湖一帶深入生活,努力讓林老板在自己頭腦里活起來。還寫信給夏衍同志,求得夏衍同志的幫助和指點。夏衍同志在回信中指出:林老板在豺狼面前是羔羊,在狡兔面前是惡狗。這給予謝添很大啟發,使他加深了這一人物本質的理解,也由此喚起了許多形象的感受。在整個拍攝過程中,謝添牢牢把握人物的總的基調,注重捕捉人物的時代、地區、職業、性格方面的準確感覺。他能夠通過林老板和不同的人物關系揭示出他性格的各個側面:在上海客人面前,他討好地諂媚;在王老板面前、他惡狠狠地逼債;在朱三太的面前,他又哄又騙又嚇唬;在妻女面前、他不失家長風度;在壽生面前,他保持師長的尊嚴;在顧客面前,他故作親熱拉生意;在同行面前,他按捺不住競爭欲望;在地頭蛇面前,他強顏周旋,敢怒不敢言。就是這樣,和多種多樣的人物關系的不同表現,構成了林老板形象的豐富色調,增加了人物的厚度、深度和立體感。謝添塑造的林老板,人物性格鮮明豐滿,心理刻畫準確細膩,生活氣息濃郁,時代感強,含蓄內在,真實可信,是一個具有相當思想深度又有很強藝術感染力的藝術形象,是新中國成立后五十年代后期中國銀幕形象塑造中的佼佼者。林老板銀幕形象的塑造,是謝添電影表演藝術創作的高峰,是他藝術生涯中富有光彩的一頁。

《林家鋪子》中的林老板成為經典形象
一顆童心展示真善美
自1962年以來,謝添編導了三部兒童片:《花兒朵朵》《小鈴鐺》《三朵小紅花》,都是當年孩子們最為喜歡的兒童電影。特別是《小鈴鐺》,謝添采用一個拾金不昧的故事作為穿插,但拾到的不是一般的錢包,而是個小木偶;又不是普通的木偶,卻是個木偶戲中的報幕員,是個重要角色。這樣別出心裁的編排,果然新穎活潑,使孩子們非常喜歡。 只有愛孩子,才會想辦法教育孩子,而這種教育不是說教,而是站在兒童的角度,用兒童的視覺解構真善美。謝添常常懷著一顆赤子之心,熱愛著代表“明天”的孩子們。他深感孩子們可看的東西太少了,決心要用電影來為小朋友們服務。他體會到:要拍好兒童片,先得把自己放到兒童中去,以同輩人的身份去熟悉他們,觀察他們,表現他們。多年來,謝添成了好多幼兒園常來常往的老朋友,孩子們圍著他撒歡,到處可以聽到他詼諧的話語和開懷的笑聲。正因為他熟悉兒童,掌握了兒童的心理特點,謝添導演的兒童片才能深入淺出,引人入勝,顯示出導演的匠心與“童心”。
喜劇是讓人笑的藝術,但笑不是目的,而是手段。在笑聲中移風易俗,使人受到教益。社會主義新時期的喜劇,更可以用喜劇樣式熱情地歌頌我們美好的社會風尚,崇高的理想,英雄模范行為;以幽默的筆觸譜寫時代的贊歌。謝添導演的《錦上添花》《甜蜜的事業》就是這樣一些寓教于樂的喜劇故事片。 在《甜蜜的事業》中,對田大媽這樣一位先進人物的處理,就有血有肉,個性鮮明而又真實可信,不落窠臼。當她唯一的兒子要到唐二嬸家落戶時,她的內心深處也展開了斗爭。謝添用了三次曝光的辦法,讓銀幕上同時出現了三個田大媽,左右兩個田大媽,一個想不通,一個明白事理,兩個人你問我答,反復辯論。中間的田大媽則慢慢開竅。這樣,運用夸張的、通俗易懂的形象手法,表現了田大媽內心的矛盾斗爭,生動地揭示了人物的思想變化過程。然后,又讓田大媽對觀眾說:“你們覺得我好笑嗎?這事兒要是落在你們頭上,又會怎樣呢?”這種與觀眾的直接交流,溝通了角色與觀眾的感情,平和親切,使人易于接受,又便于得到啟發。《甜蜜的事業》是一部生動活潑、輕快明朗的喜劇片,導演的手法豐富多變,夸張而不失真樸,新奇而合乎情理,抨擊舊事物時辛辣而充滿善意,歌頌新事物時詼諧而飽含熱情,讓觀眾在酣暢的笑聲中受到感染,受到教育。

1963年上映的兒童片《小鈴鐺》海報
永遠的喜劇大師
謝添因導演喜劇故事片《甜蜜的事業》《錦上添花》《七品芝麻官》而被譽為“中國的卓別林”。謝添生性幽默,在生活中也趣事多多,妙趣橫生。
一次,北京電視臺“東芝動物樂園”請謝添做嘉賓。主持人王剛問謝添最喜歡什么動物,謝添不假思索,順口答道:“我最喜歡的動物是高級動物,就是我老婆。”
一個花草研究會的人到謝添家中采訪。謝添不喜歡花花草草,一再推辭,對方不死心,就問他具體的問題:“您喜歡牡丹花嗎?”“我沒研究過牡丹,所以說不上喜歡不喜歡。”對方又說:“那您研究過什么花,喜歡什么花?”謝添說:“我研究過吃,喜歡吃。”對方笑著說:“您理解錯了,我是問您研究過什么花,喜歡什么花。”謝添沉思片刻,然后,慢條斯理地說:“花嘛,我還真喜歡過幾種……”對方一聽,來了精神,忙追問:“什么花?”謝添說:“那幾種花實在是太香了,它們依次是腰花兒、韭菜花兒,還有天津十八街的大麻花兒。”
2003年12月13日,我國著名表演藝術家謝添在北京去世,享年90歲。

晚年的謝添與夫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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